工业遗产如何做到保护与利用双赢
引子
7月20日，1905文化创意园live house内，渡鸦乐队巡演沈阳站正式开始。在始建于1937年的钢结构车间内，头“顶”着巨大天车，伴着摇滚音乐的怒吼，一场直达灵魂深处的触碰，点燃了乐迷的情绪。“原汁原味”的环境，让这场音乐会有了更极致的表达。这里便是辽宁省省级工业遗产——沈阳重型机器厂二金工车间，也是众多知名乐队钟情的演出场所。
与1905的热烈气氛不同，在东北钢琴乐器有限公司的调音车间内，一串音符如细流般进行着穿越百年的表达。1926年创建的世界钢琴品牌“诺的斯卡”正在进行头番试音。每一个黑白键的音准都凭借琴师的耳朵和双手确认，这种口耳相传的手工钢琴制作工艺，所有工序都是珍贵的历史传承。
辽宁作为国家重要的工业基地，历史悠久、基础雄厚，工业遗产丰富且较为完整、独具特色。其中既包括有形的厂房、车间、机器设备，也包括无形的生产工艺、规章制度、企业文化、工匠精神等。它们不仅是辽宁工业发展的亲历者、见证者，也是辽宁工业精神传承的重要载体。
近年来，我省对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利用越发重视，先后出台了《辽宁省推进工业文化发展实施方案（2021-2025年）》《辽宁省省级工业遗产管理暂行办法》等政策，共有22处遗产（群）获评省级工业遗产、12处获评国家级工业遗产。省内多个城市也出台了与工业遗产保护、工业文化传承相关的政策及条例，让更多人意识到了工业遗产的价值，和对其保护的重要意义。
虽说通过保护让部分工业遗产得以“安身”，但在运营上仍然难以进入自给自足、发展壮大的良性循环轨道，多处于靠政府支持、经营形式单一、流量不高的状态。保护不是将其静置在陈列柜里，利用也不只是打造拍照打卡的背景板。如何将工业遗产的独特价值挖掘出来，让其在保护中利用、利用中发展、发展中传承，奏响符合当下需求的“现代乐章”？这是辽宁乃至全国工业遗产保护面临的共同课题。
从“锈带”到“秀场” 让“大块头”释放大作用
为国家产重器，是辽宁工业与生俱来的责任与担当。在辽宁的工业遗产中，“大”字首当其冲。
“装备制造、冶金是辽宁工业的支柱产业，历史悠久。这些产业都需要较大的生产空间，因此辽宁工业大厂、大矿多，工业遗产中的大厂房、大设备、大矿坑等‘大块头’也占比较大。”沈阳建筑大学教授哈静对于辽宁的工业遗产如数家珍：“比如鞍钢的高炉、本溪湖煤铁矿、阜新海州矿的矿坑、红梅味精的厂房、沈阳铸造厂的翻砂车间等，这些工业企业在改造升级的过程中，很多大型的厂房和设备都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辽宁的工业遗产不仅“大”而且“重”。“辽宁工业遗产之‘重’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地位重要。作为全国建设较早的工业基地，辽宁产出和诞生了新中国工业史上的千余个第一，培养和走出了很多全国知名的劳动模范，在生产实践中研发出很多对行业具有重要意义的生产工艺、先进技术、创新产品。二是结构偏重。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炼钢、产煤、炼油、机床等行业占据了辽宁工业的绝大部分。”省工业和信息化厅相关负责人表示。
产业发展需要结合实际、因地制宜，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利用也不例外。“大”代表了有空间、视觉冲击力强；“重”的背后则是丰富的产业资源、厚重的精神财富、与众不同的文化特色。“利用好空间、挖掘好故事、打造好特色、尝试新形式，是辽宁‘大厂’‘大矿’保护利用的重要方向。”哈静表示。
提起中国工业博物馆，很多游客并不陌生，这里已成为来沈阳旅游的重要打卡地。其中的核心部分便是国家级工业遗产——沈阳铸造厂翻砂车间。“这里完整地保留了生产车间原貌。整个车间宽24米、高30米，总占地面积为8640平方米，每台设备都摆放在原位。”中国工业博物馆馆长王荣巍表示：“震撼、壮观，是几乎所有的参观者走进这里的共同感受。”
利用厂房的巨大空间、保存完好的生产设备，建设博物馆、展览馆、文化空间，是工业遗产保护过程中较为常见的方式。
时至夏日，位于沈阳市铁西区北一路和启工街交会处的奉天工场，游人络绎不绝。这里原是建于1928年的沈阳冶金机械修造厂厂区。
“这片厂区很大，有办公楼和多个生产车间，还有食堂等生活区域。这里有很多沈阳人的共同回忆，这些建筑具有独特的时代魅力。生活在周围的人也需要一个公共的文化空间。这就是奉天工场存在的理由。”沈阳城市之梦文化产业有限公司项目负责人武迎秋表示。如今，这里已经成为铁西区重要的美术馆、城市书房、戏剧创作基地、研学基地。
从“锈带”到“秀场”，钢铁撑起了厂房的筋骨，文化为其注入了转型的灵魂。工业遗产不仅记录了工业文明的发展历程，也镌刻着产业工人创新创造的奋斗足迹。这里发生的故事深植于几代人的成长记忆中，积淀了厚重情感，成为精神引领。这些厂房、设备在今朝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据王荣巍介绍，每当讲解员向参观者讲述那些辽宁工人的奋斗经历时，总有人会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在中国工业博物馆的铁西馆内有一面“劳模墙”，上面印着107位从铁西区走出的全国劳动模范的名字。正是以这些人为代表的广大产业工人，创造了“茶壶煮猪头”“小蚂蚁啃骨头”等替代工艺，让铁西创造了200多项新中国工业史上的第一。而类似的故事，在辽宁任何一座与工业遗产相关的博物馆中都能听到。除了人，还有工艺、管理办法等文字、图片，记录着产业和企业的发展进程，讲述着新中国工业发展的艰辛历程， 而这些都是让工业遗产“活起来”“火下去”的重要因素。
既传承又创新 让“老品牌”成为新经典
有些产业需不断追求技术升级更新换代，而有些产业则是越传统越经典。
“入口柔和、回甘醇厚，带有微微药香。口感和200多年前的‘同盛金’烧锅烧出的酒几乎一样。我们的配方、酿制、储存等生产流程，百年未变。这也是道光廿五的核心竞争力所在。”辽宁道光廿五满族酿酒责任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张慧边从酒海中舀起白酒边说：“我们的酒从高处倒下，线条均匀细腻连贯不分叉，俗称‘一线喉’。”
白酒，贮存时间越长口感越醇厚，酿酒工艺也是越传统越正宗。“手工酿酒车间”是道光廿五最“宝贝”的地方，每日天蒙蒙亮这里就开始忙碌起来。“酿酒是门技术，也是门艺术。一样的配方，不同的人酿味道也会不一样。粮润到啥时候清蒸，什么时候下窖、出窖，怎样加粬上量……每一道工序靠的都是师傅们的经验之手、锐利之眼。”张慧表示。从“同盛金”时期算起，道光廿五的酿酒传承人已培育到了第八代，均是通过师傅手把手教授技艺、多年现场实践培养而来。
“眼力”不易复制，“耳力”也同样需要日积月累。
在东北钢琴乐器有限公司，琴师的耳朵就是“镇厂之宝”。“将1万多个零件手工组装，发出一样的音色，还要让每一架钢琴习惯其演奏者的力度和指法。这不是音叉能做到的，靠的是人的经验。”作为一名从一线琴师成长起来的企业家，东北钢琴乐器有限公司董事长张晓文深知这项技艺的价值和传承的难度。因此，在接手东北钢琴的时候，张晓文第一时间找回了当时的设计师郭凯，制琴师张永庆、周雄等东北钢琴厂的“老人”。
“老人”和新人有何不同？张晓文和张慧有着相似的回答：企业最值钱的是品牌，而技术、精神、人才、文化则是品牌背后的真正支撑。传承不仅是守着躯壳，更要延续灵魂，这个灵魂是一代又一代的继承者。失去了传统也就失去了品牌原有价值，最终也将失去市场。
运营老品牌并非是一成不变地去消费回忆。“守正与创新，并不冲突。除了忠实粉丝群，我们也需要培养新的消费市场，让经典永流传。”沈阳市八王寺老龙口集团总经理王喜东表示。过去果子蜜汽水一直是八王寺汽水的经典口味，但口味过于单一、玻璃瓶不易携带。如今，八王寺推出了塑料瓶系列，在口味上也增加了盐汽水、橘子味、大白梨味、菠萝味、葡萄味等多种口味，产品设计也更具时尚感。
东北钢琴、八王寺汽水等经典品牌走进了直播间；丹东塔醋、道光廿五等企业开发出了苹果醋、低度白酒等抢滩新市场。
“我省很多工业遗产、遗存的企业仍处于生产经营状态，在已经评选出的34家省级以上工业遗产中的5家酒厂、1家醋厂、1家钢琴厂、1家汽水厂都是我省著名的‘老字号’，如今它们都在通过增加品牌的文化内涵来提升产品的市场竞争力。”省工业和信息化厅相关负责人表示。
加强多方支持 讲好“旧遗存”的“新故事”
2023年11月，沈阳天气已冷得有些刺骨。省工业遗产保护利用现场交流会上，专家、企业家们却聊得火热。大家交流的重点之一是如何让全社会形成合力做好“遗产之外”的文章，助力“好遗产”讲出好故事、亮出“好嗓子”。
“工业遗产保护利用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多维发力、齐心合力。这不仅仅是政府、遗产所有单位的事情，也是所有辽宁人的共同责任。”哈静表示。
政府要发挥政策引领、资金支持等作用。省工信厅相关负责人表示，如今我省已经出台了《辽宁省省级工业遗产管理暂行办法》等政策，对现存的工业遗产进行分类、分级保护。并鼓励和支持公民、法人和社会机构通过科研、科普、教育、捐赠、公益活动、设立基金等多种方式参与工业遗产的保护利用。鼓励各地通过专项资金（基金）等方式，支持遗产保护专题研究和活化利用项目实施。
“企业作为工业遗产的所有者，对于遗产的保护和利用是第一责任人。这不仅是对资源的再利用，也是对工业遗产价值的再开发。一项技艺、一个品牌传承数十年很不容易，要守护、发扬好前辈们留下的‘财富’，而不是简单粗暴地另起炉灶。” 张晓文认为。
很多工业遗产，虽称为“遗产”，却并未“过期”，其仍在产业链条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也是工业遗产不同于其他遗产的特殊之处。“这99座陶瓷塔和里面的果木炭是塔醋生产的核心所在。我们每年都会对整个生产流程进行维护。我们的所有升级改造都围绕醋塔进行，在保存的基础上增加产量。目前，参观醋塔已经成为我们‘征服’客户、传递品牌文化的重要渠道。”辽宁光华酿造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赵复玺表示。
除了产业，工业遗产也是工业旅游的“核心部件”。去阜新看矿坑、去本溪看铁厂、去抚顺看西露天矿、去沈阳看工业博物馆……工业游已经成为辽宁诸多城市的文旅新名片。然而，工业游并非工业和旅游的简单叠加，吸引“工业粉”，打卡拍照的简单设计终将难以为继。“增强科普性，抓住研学热，将满足很多游客的需求。”省工业和信息化厅相关负责人表示。
第一架战斗机的研发过程、第一炉铁水是怎样炼成的……通过参观可以学习历史、探究知识，是众多家长热衷于带孩子参与工业游的原因。
“目前单一的旅游景点已经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要，还要为工业游进行合理的设计、增强工业游景点的体验感、丰富文旅产品种类，让工业游更有趣，让工业基地更受市场欢迎。”王荣巍表示，目前中国工业博物馆正设计新的文创产品，希望未来可以开发纪念币制造、机床刻字、齿轮糖果等文创新品，也期待与更多文创团队对接。
“工业遗产是辽宁厚实工业积淀的物质证明，也是未来辽宁产业发展的坚实阶梯。以工业遗产为载体，让更多人看到辽宁工业的厚重、产业的丰富、实力的强大，这既是工业遗产的‘使命’，也是工业发展的‘需求’。”哈静表示。
知识帖
工业遗产
普遍认为，工业遗产涵盖了工业活动所造建筑与结构、此类建筑与结构中所含工艺和工具、此类建筑与结构所处城镇与景观，以及其所有其他物质和非物质表现。既包括作坊、车间、仓库、码头等不可移动文物，工具、器具、机械等可移动文物，契约合同、商号商标、招牌字号等涉及企业历史的记录档案，也包括工艺流程、生产技能和与其相关的文化表现形式，以及存在于人们记忆、口传和习惯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辽宁省12处国家级工业遗产名录
■ 鞍山钢铁厂
■ 旅顺船坞
■ 本溪湖铁矿
■ 沈阳铸造厂
■ 国营庆阳化工厂
■ 抚顺西露天矿
■ 营口造纸厂
■ 大连冷冻机厂铸造厂
■ 老龙口酒厂
■ 大连船坞厂修船南坞
■ 阜新煤炭工业遗产群
■ 沈阳造币厂
辽宁省22处省级工业遗产名录
■ 沈阳冶金机械修造厂
■ 奉天八王寺啤酒汽水酱油股份有限公司
■ 满铁电车修理工场旧址
■ 辽宁道光廿五集团酒厂
■ 营口东北钢琴传统制造车间
■ 营口盐场海盐生产基地
■ 千山酒老窖群及酿酒作坊
■ 喀左县光明耐火材料厂
■ 北票市煤炭工业遗产群
■ 沈阳重型机器厂二金工车间旧址
■ 辽宁朝阳凌塔酒厂
■ 辽河油田辽一井
■ 辽滨船舶修造厂
■ 沈阳红梅味精厂旧址
■ 安东一次变电所
■ 辽河油田黄5井
■ 望儿山酒老窖池
■ 西山水塔
■ 铧子油酒厂
■ 工源水泥厂
■ 丹东塔醋生产区
■ 辽阳锻压机床厂
记者 孙大卫